出游记旅行的意义远在攻略之外

我很少记录自己的旅游出行，因为不是每一次旅行都会意味深长。虽然人们旅游大抵都是抱着“去远方、去诗里”的期待：或是放松身心、或是期待艳遇、或是寻求刺激。最后几乎都只是沾惹了一身的疲惫、对自己行程的反省、和一堆流水账式的照片旅行攻略。而我再多写一份攻略显得毫无裨益。

我们在去安顺之前只知道一个黄果树瀑布，对于一个九零后，总是忘不了小学课本中满满承载的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安徽黄山、杭州西湖，龙门石窟，黄果树瀑布，西安大雁塔，桂林七星岩，南京中山陵，台湾日月潭。”黄果树瀑布以其美丽简单的名字在我脑海中埋下种子。后来又看了《徐霞客游记》，其高度评价道：“盖余所见瀑布，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而大者。但从其上下瞰，不免神悚。”

有了主旋律课文的加持，有古代文化IP徐霞客的煌煌力荐，还有《西游记》取景点的儿时记忆的勾引，那查攻略就从黄果树瀑布开始。想想都激动啊：二十多年后终于可以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黄果树瀑布了。

跟随大流是攻略的精髓，我们很主动地去凑了一把假日的热闹：果然，到处都摆满了标准的“到此一游”的pose，可以预见接下来就是朋友圈的九宫格了。我们穿插在相机和“到此一游”之间，远远的就听到水流摔落声，这大概就是瀑布。然后行进速度明显降低，从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隐约可见到“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飞浪堆雪，我们花了三个小时！大家都排队穿过水帘洞，算是小小过了一把美猴王的瘾。能在瀑布后面体验水帘从天际滑落，雾气涣漫，也就不去计较那游人如织的扫兴了。

接下来景区还有陡坡塘也在攻略范围，因为是《西游记》片尾曲中那经典的一幕，我们仿佛就要去取经了——家属激动地单句循环了一路“你挑着担~我牵着马”，那仗剑走天涯的豪情扶摇直上，实际情况没那么潇洒，应该是“你背着行囊，我背着娃”。

可惜游人越来越多，初夏的太阳也不温柔，排了一个小时以后，娃娃的表达比我们要真实得多：哇哇大哭起来。在周围游人的劝说（和我们的假意迂回）下，我们求助了武警保安，不好意思地插队上了观光车了。插队的时候才知道，我们避开的是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队伍。带着一肚子暗暗的侥幸，我们果断不约而同地放弃了陡坡塘瀑布，那“你挑着担我牵着马”的兴头奄奄一息终于消散了。

我们到黄果树瀑布总景区出入口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疲困交加又饥肠辘辘的我们看到一溜的临街小餐馆：玻璃门上贴着巨大的“山上野菜”、“瀑布小鱼”等通红醒目标志。遇到这种“我从来没吃过、别处吃不到”的菜色，我的口水根本不听使唤地劝说我：进去吃饭进去吃饭。

为了省钱，我们选了一个很貌不惊人的小饭馆，服务员把我引到展示柜，面无表情地告诉我：狗地芽炒鸡蛋50一份，龙须菜炒腊肉80一份，还有竹叶菜、人参菜、岩豆瓣等野菜都是清炒，40块一份。这是趁火打劫啊！服务员一定从我的眼睛里听到了心里的银子碎了一地，但是他很擅长地无视了。我犹豫了半分钟，点了一份狗地芽摊鸡蛋和龙须菜炒腊肉。

回到餐桌的时候我简直不敢和家属报告这顿饭有多值钱。不一会儿就上菜了——狗地芽完全淹没在油泡的鸡蛋里，味道实在是找不到东西南北；龙须菜和腊肉则涂上了一层用力过猛的鸡精，还厚薄不均。我在这贵出天际的野菜里提炼不出什么元素和“野”字搭边，只有虚情假意的人工调料甜。

“我再也不想来看什么著名的黄果树瀑布了。”我捏着自己排队排到僵硬的小腿，吃了一口油津津的鸡蛋，痛心疾首地对家属说。

“本来也不会再来了，你以为我们是来亲戚家串门的吗，拜托我们是来旅游的好不好！”

对哦，我是来旅游的，我身边的每一张陌生的脸，都是为了看这一场盛大的瀑布，而已，明天又头也不回地各奔东西。我是一个标准的游客：享受异地密集的新奇的同时，很容易成了疲困的走马观花人，脸上写满了“我是外地人，快来宰割我”的表情。就算做足了完美的攻略，仍敌不过旅途的消耗，这样的外地人，当然不会被小饭馆笑脸盈盈地期望成回头客，在这份别样的生意经里：我不是上帝。

潦草地填个肚子，我们就坐车回到酒店。航天酒店在西秀区，毫不繁华，除了黝黑的解放军比别处多，其他的都极具烟火气。有一个大棚农贸市场、两三个超市、三四个孕婴店、和许多路边摊。每天早上有一个不知道卖什么小吃的车经过，大喇叭里大叫“扒拉得福给”，音色孔武洪亮，极具贵州人特有的野性的底气。那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天他还会在这里大声吆喝。

夜晚，我们又要去觅食了。十五块的番茄炒蛋和辣椒炒肉俯拾即是，比那一百几十的山上野菜可要实在得多。可是下午那顿饭吃得心里憋屈，好像为了复仇，我们又找了一家野菜馆。这是一家火锅店，展示柜里排列着水水灵灵的野菜：除了下午看到的狗地芽、龙须菜、人参菜、灰灰菜，还有野芹菜、野菊花、剪刀菜和马齿苋。我的眼睛毫不掩饰对野菜的精光。

“野菜多少钱一份？”我直奔主题。

“你要清炒吗？”老板娘面带难色。

“清炒。”我斩钉截铁。

“那就，15块一份可以吧。”老板娘犹疑了好一会，好像是价格定高了，还保留了商量的余地。

我心里其实想的是，哇，这么便宜的野菜，我一定要吃个够，一雪下午之耻。

“如果你们点个小火锅，48块一个，米饭和野菜随便吃。”

还有这等好事？当即我们点了一个清汤小火锅，汤底包含了五花肉、蹄花、腊肉和猪肉丸，还有粉糯粉糯的大红豆，随着汤潮咕噜地跳动。然后我们拣了许多野菜。

剪刀菜寒苦、野芹菜韧道、野菊花和灰灰菜不仅发苦，还自带了几分涩滞。比起下午在景区吃的滑溜嫩幼的鸡精菜，这里的野菜更具不驯服的泥泽气和山土气。几乎每一味的灵魂都带点不那么友好的桀骜感，野性十足。它们从不占远道而来者的便宜，同时也不讨好仓促的游客。而深藏的味觉密码只对真正珍爱它的当地人开启，因为只有不惧清苦而勤恳采摘的当地人，才把它们当作上天的恩赐——而不是肤浅的猎奇。

它的拒绝便是最大的拥抱。我很感激地吃了两盆。

“野菜可以随便吃。”因为这句话，我出门记住了这个实诚的火锅店，这一刻我觉得——终于没有被当成一个可以任人宰割的游客，我和这个小城市便不再只是一面之缘：

“也许我还会再来，来吃这随便吃多少的野菜，和当地人一样。”我心里说。

附记及鸣谢：家属出游全程充当娃娃专车，还要负责偷拍，苦力和摄影兼顾，特此发照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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