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田乐
谈豆腐(二)
作者:柘如
豆瓣编辑按:关于豆腐的做法不甚枚举,随手一拌或者精心调制配料皆可,怎么做都是美味无比。作者介绍的这几类知名豆腐一定要列入吃货菜单,以后一一品尝。
寻常品里还有一味“冻豆腐”,整块豆腐切八开,沸水煮透,寒冬天气过一夜。翌日复入热汤,取出后稍稍压实,太阳底下曝晒数日即可,汤里可加山栀子防虫。江户时高野山的冻豆腐很出名,因此又有高野豆腐之名。与中国的冻豆腐不大一样,孔隙更小,外观更细腻。常在学校食堂吃到。
通品有炙豆腐、油炸豆腐、软豆腐等等,与寻常品差距不大。佳品做法则渐不同,主要在于配料之丰富。有“驯染豆腐”,上好白味噌调酒,豆腐温火慢炖。配大把葱白、青椒、萝卜泥,蘸柚子味噌。有“今出川豆腐”,据说是一个叫今出川大纳言的贵族公卿,因年老齿衰而成该品。将豆腐与海带汤、酒、酱油同煮,加姜末、芥末、鲣鱼屑、胡桃碎同食。有“沙金豆腐”,豆腐整块油炸,中间挖空,填入鸭肉、鲷鱼肉、木耳、银杏、鸡蛋、海带等,扎紧口部,以酒烹熟。这种做法,真如那著名的多少只鸡配的茄子,食材在次,贵在想法。
接下来是奇品,有“玲珑豆腐”,用琼脂煮豆腐。有“净馔海胆田乐”,酒曲、甜料酒、酱油加辣椒碎末煮上好海胆调汁,烤豆腐串。有“茶礼菽乳”,菽乳即豆腐的别称。大平锅底铺满竹叶,上置一方豆腐,切作五块。涂厚厚一层袱纱味噌,又铺一层竹叶。再涂一层四季味噌,烹煮半日乃成,碗底铺山椒叶或竹叶。袱纱味噌是白、红两种味噌的混合物,四季味噌是加了时令香物的味噌。
茶礼即茶道之法,这道豆腐取竹叶、山椒之清味,与茶意相符,是文人趣味。作者曾谷学川出身京都,雅好诗文,多结交当时文人,并帮一家书店经营出版业,有机会接触各种最新舶来的中国书籍。这样一位雅人,想出“茶礼菽乳”之类的菜品,也在情理之中。有“藕根豆腐”,莲藕擦碎,与豆腐水同等分混合,取适量包以美浓纸,煮熟。白味噌调等分芝麻,少加砂糖,加热后略添辣椒,与莲藕豆腐同食。这些做法,现在还能在一些高级料亭见到。
妙品的讲究在于原料和蘸料。譬如“鸡蛋田乐”,蛋黄蛋清入酱油、酒、醋搅拌,匀抹豆腐串,烤熟。蘸酱是罂粟末和芥末。日本的罂粟是桃山时期至江户时期自中国传入,但栽培并未成规模,仅少量作药用、食用。罂粟种少许煎熟磨碎,混入辣椒粉,是某些和食的调味料。想必当时普通人也轻易吃不到罂粟调料,故以此入妙品。据说现在有些高级料理店还会用这种神秘的调料,总之我没有吃过。
绝品当中,试举一例“雪消饭”。八杯豆腐烹熟,盛入加热过的小宁乐茶碗,置萝卜泥、汤取饭即成。八杯豆腐是江户时代的高级料理,豆腐切细长条,以高汤六分、酒一分、酱油一分之比例煮熟,是所谓八杯也,复以葛根粉勾芡。汤取饭的做法是,用多量水煮米,沸腾后捞出水洗,再蒸熟。“宁乐”是“奈良”的异称,宁乐茶碗即奈良茶碗,底有托,上有盖,形似盖碗。《豆腐百珍》对这道饭的评价是“如此清味无第二品也”。如果不怕麻烦,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书后附《宋杨诚斋先生豆腐传》、《豆腐异名》、《咏豆腐诗三首》、《豆腐集说》四篇,饶有情致。杨万里的豆腐传即《豆卢子柔传》,将豆腐与鲜卑的豆卢氏联想一处,赞其“白粹美澹”“有古大羹、玄酒之风”。咏豆腐诗三首分别为明人苏平、明人曾异、清人张劭所作,如张劭诗:“漉珠磨雪湿霏霏,炼作琼浆起素衣。出匣宁愁方璧碎,优羹常见白云飞。蔬盘惯杂同羊酪,象箸难挑比髓肥。却笑北平思食乳,霜刀不截粉酥归。”
豆腐集说引《清异录》《本草纲目》《天中记》《物理小识》等汉籍中关于豆腐的记载,搜罗甚详,足可见曾谷学川的广识。他的篆刻老师高芙蓉是江户时代有名的儒学家、篆刻家、画家,笃好风雅,深慕中国文化。他自己也取了个中国名字,曰曾之唯。《豆腐百珍》不单是饮食书,更是文人书。之后出版的《豆腐百珍续编》体例同前,又添六品百种豆腐,有“夕颜豆腐”“牡丹豆腐”“棣棠花豆腐”等,名目甚佳。
不过豆腐的广泛流行,要到江户中后期。在江户初期,豆腐还只是贵族、武士阶层的奢侈食品。德川家康、德川秀忠时代,命令禁止民间私造乌冬面、荞麦面、豆腐。三代将军家光时期禁令依旧,而将军的一日三餐则有豆腐汤、豆腐羹等物,可见豆腐在当时确实是贵重的食材。《豆腐百珍》出版的年代,正是天明大饥荒时代,物价腾贵,民生哀苦。是故这种极致的豆腐文化,也仅在都市流行。庶民恐怕只能吃到“寻常品”而已。
京都的豆腐古来就很有名,据说是因为水质好。谷崎润一郎晚年和松子夫人定居京都,就极爱吃京都的豆腐,日常饮食都不离。明治时代有个做豆腐的名家,特地从京都汲了加茂川的水带到东京去做豆腐。南禅寺的汤豆腐名气也很大,南禅寺在东山脚下,山中水气氤氲,清泉流泻。汤豆腐的美味,想来大半也因这水的缘故。
东京有家豆腐店,叫“笹乃雪”,距今三百余年历史。因这家豆腐“如竹上积雪”,故有此名。正冈子规和夏目漱石等文人也曾多番光顾,子规还作过俳句赞美。青木正儿也赞扬过京都的豆腐,不过他认为,还是自己家乡山口县的豆腐最美味,“细腻柔和,有粘性”。笹乃雪家的豆腐,看着还行。日本菜的价值有一大半是用来看的。
民国初年,宜宾人陈建民移居日本,带去了麻婆豆腐。为配合日人口味,稍加改造,多甜少辣,大受欢迎,遂与青椒肉丝、回锅肉、鱼香茄子几味并成日人钟爱的中华料理。当然在鄙人吃来,这些菜的味道实在异样,要么过甜,要么勾芡过多,南橘北枳,所言非虚。
明清小说里也经常有豆腐的身影,和今日家常菜已无多区别。譬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二回中“走堂的拿了一双筷子,两个小菜碟,又是一碟腊猪头肉,一碟子芦蒿炒豆腐干,一碗汤,一大碗饭,一齐搬上来。”罗贯中《平妖传》第九回有“只见两个家人抬着食盒,划了渡船,送到亭子中间。桌上摆着是一碗腊鹅,一碗腊肉,一碗猪蹄髈儿,一碗鲜鱼,一碗笋干、和那香蕈煮的,一碗油炒豆腐,一碗青菜,一碗豆角。见是四荤四素。一大壶酒,一锡掇子白米饭。”
《西游记》里的师徒都是出家人,豆腐菜更常见。第五十三回里,猪八戒被妖精吊在梁上,口中犹称“快些儿刷净锅灶,办些香蕈、蘑菇、茶芽、竹笋、豆腐、面筋、木耳、蔬菜,请我师徒们下来”。第六十七回里,也有一桌“摆着许多面筋、豆腐、芋苗、萝白、辣芥、蔓菁、香稻米饭、醋烧葵汤”。最是第一百回中,师徒一行取得真经,回到东土,太宗皇帝亲自设宴,阁内一桌好酒饭,就有“面筋椿树叶,木耳豆腐皮。石花仙菜,蕨粉干薇。花椒煮莱菔,芥末拌瓜丝”。
清人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时品条中一句“三月采食天坛之龙须菜,味极清美。香椿芽拌面筋,嫩柳叶拌豆腐,乃寒食之佳品”,这几味今日尚能吃到。去京郊游玩,在农家都会要凉拌香椿芽与卤水豆腐吃(其实我都觉得一般,尝个旧滋味而已)。越剧《何文秀》中桑园访妻一段,有一段报菜名,“第一碗,白鲞红炖天堂肉;第二碗,油煎鱼儿扑鼻香;第三碗,香蕈蘑菇炖豆腐;第四碗,白菜香干炒千张;第五碗,酱烧胡桃浓又浓;第六碗,酱油花椒醉花生”,皆江南家常菜,平易可亲。
朱自清有一篇《冬天》,写到“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象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文字很妙,我给日本同学当过精读教材。这种白水豆腐,和南禅寺的汤豆腐意趣相同。
童年老家巷内有豆腐坊,经日豆气弥漫。早晨新出屉的豆腐整块浸在热水里,底下垫一层棉纱。方言称买豆腐为“捞豆腐”,盖因取自水中也。豆浆、豆腐脑可以作早饭,味佳。豆腐煮青菜,切丝炒豆腐干,炖肉,都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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