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渡叶玉琳诗的诞生就是宇宙的诞生丨文本内

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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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诗刊杂志社

内外

脉搏上最遥远的回澜(组诗)

西渡

新宇宙诗学

——为臧棣而作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

都有铁了心的白云在奔走

探测大海对于大陆的底线。

宇宙加速度让一颗雪梨

从里面膨胀,星系的冰箱兴奋于

蜜柚的内分泌,石榴的内部缀满星辰。

雪山上的雪狮子埋首于

沟壑的地理学,星星的记忆

拉直朝圣客晨起的发际线。

雪莲花开在古老岩石上,如少女心

寂寞的孕育,如青桐树皮下

琴心的养成。

另外的事实是,酷爱弹琴的神

琴音上泛着心音

在人的脉搏上引出最遥远的回澜。

引力的美妙不外乎宇宙的

新潮回应着我们的心潮

恰好可以携手抵御人心的

万古愁。爱,是宇宙中

最细的一根弦,分明如有人

越境,递过一盏量子灯:

诗的诞生就是宇宙的诞生。

白素贞

把自己缩回钵里,

重新面壁,恢复修行的日子,

黑暗笼罩细而软的身体,

潮湿的洞口星光垂落。

她向往光,所以她姓白,

她渴望越过人妖的界限,

所以她需要一把伞

在细雨中飘过断桥。

盗仙草,水漫金山,在爱的

底舱里,她累积前世的恶;

她生下一个儿子,还没有

学会开口,叫妈妈。

雷电追逐她,那些恐怖的夜

在稻田里制造一片狼藉;

友谊不能理解她的心事,

她在人间的孤独被放大。

相比愿望,结局始终是一座

过于狭小的塔;这世界始终

欠她一声血脉相连的呼喊

让塔倒掉,让湖山永远不老。

观鸟者

他浑身的胆力只剩下一双

眼睛,借助双筒望远镜

试图接近一个审慎的世界

而她是一个逃逸的高手

无形的窥探也会让她

噤声,向蓝色的光线

轻盈地消散。渴望深入

他搜遍大小山头

望远镜撺掇他,背叛他

镜头里,她几乎不是

她自己,那被拉近的

仅仅是她虚幻的影子——

一切真知仰赖天赐的机遇

亲昵她的羽毛,如果她

情愿,用喙在手中啄食

一种爱把谦恭的心情化成

一阵最细的风,托起她

或者变成接纳她的天空

她飞逝,如春天的雪片

失败者远远呆立

在他的工具里

在高处

上行的缆车断电

停在高处

从那儿,她获得一种

俯视的角度:

山岭和夕阳,白云

与她的肩平齐

鸟儿从胯下飞过

上行站和下行站

距离遥远,仿佛月球和地球

呈现不同的星相

一种觉悟渐渐从头顶

弥漫,仿佛被麻醉

在病床上的身体

另一世界的门即将开启

……来电了。缆车继续

朝上方滑行

恐惧和警觉同时消失

一切照常进行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白头翁

没想到白头翁唱那么好听。

在树林里,我花了很长时间

追踪一只鸟的歌声。飘忽来去。

始终见不到歌手的真身。

春天的时候,她们聚集在榆树上,

为了食物;冬天的时候,与乌鸦,

喜鹊,麻雀,争抢枝头残剩的海棠,

邻居的猫在树下静候她们散席。

现在她们分开了;

即使拥有世上最美妙的歌声,

她仍要独自觅食,面对种种危险。

一天我独坐餐厅,她们中失群的

一只,咚咚撞玻璃,近乎痴狂。

这似乎表明,她还不能理解一个事实:

上帝并不特别眷顾一个歌手。

但她迟早会明白的是,格外留神

自己的不是伴侣,而是静候在树下的猫;

而她让我明白的一个道理是

一个歌手并不会因此放弃歌唱。

诗与感受力(创作谈)

西渡

感受力是诗人全部力量的体现。我们称之为人格、心灵或灵魂的东西无不通过感受力转化为表达的风格、手段和表达的内容,从而可以为阅读和批评所感知。感受力既包括对环境的直接刺激的感受力,也包括对语言的感受力。对诗人来说,对语言的感受力尤为要紧。重要的是,感受力不欺骗。诗人没有感受的东西,就无从表达;没有充分感受的,就无法充分表达。

一般人的感受差不多总是零碎的、临时的、随时而起随时消逝的。但诗人和艺术家的感受力有一种构建性和完形性,诗人的感受力能够在语言中完成自己,转化为作品。感受力的构建性是作品有机性和统一性的来源。完形性则是一种特别的重建世界的整体性的能力。现代主义以来,世界的整体性不断解体,诗变成了一种来自互相失联的器官抱怨的咕哝声。我认为,真正的诗人应该拥有一种完整的感受力,并以此感受力探触宇宙中最根本的秘密:人、世界、时间的一体性。由此感受力,诗人对人与人、人与事物、人与自然的共同命运必然有一种真切的感应和领悟,并在此领悟的基础上,自觉承担起诗人的特别命运。

在诗的“是”和“不”之间,我曾经有很长时间的挣扎。我曾明确地把“不”视为在众声喧哗中拯救自己的机会。实际上,在整个90年代,我都相信并坚持这一点。但在年左右,我的看法发生了一些变化。在这年的一篇札记中,我提出了“幸福的诗学”。我意识到,仅仅说“不”是不够的。“不”带我们进入的是一片荒原,但我们需要在这篇荒原上垦荒,劳作,创造,建立一种有意义的生活。由此,诗也要从“不”转向“是”。骆一禾、海子都曾试图在让诗说“是”这个目标上进行过巨大的努力,可惜天不假年,没有完全实现他们的目标。昌耀也在这个目标上有过艰难而有成效的努力,但也很难说已经实现这个目标。

爱是一种特殊的感受力,它是其他一切感受力的总驱动;实际上,其他一切感受力都需要借用爱的力量。一些诗人把恨视为诗歌力量的来源。仇恨是爱的反面,但仇恨的力量完全借自爱。没有爱,恨根本不能单独存在;恨是爱的腐败,因为腐败,它带着沼气的力量,也仅仅是沼气的力量。我认为诗人迷恋沼气的力量已经太久了。爱为什么会腐败?说到底还是爱的力量不够,自恋克服了爱,而不是爱战胜了自恋。海子说:“诗歌以太阳必将胜利”(海子《以梦为马》)。这太阳只能是爱的太阳。认识到现代经验的荒谬和虚无,对这一荒谬和虚无加以冷峻的揭示,当然是勇敢的行为。但是在现代主义运动持续一个世纪以后,这种揭示某种程度上也变成了人云亦云的滥调——一旦失去自身感受的基础,它也就变成回声了。时至今日,我们更需要的是对这一荒谬和虚无的斗争,通过这一斗争中重建经验的价值,重构生命的意义。一个人完全没有虚无感,生命就会因为轻浮而脱离大地;完全倾心于虚无,则会因为沉重而坠落。诗人的生命状态应该处于两者之间,他自觉到生命的虚无而致力于克服,始终友爱人间。

大海仿若初生(组诗)

叶玉琳

从大海中搬动

夕阳在慢慢腾挪

感觉整座海都在光中漂移

请以大地之胃

喂养龙须菜和花蛤

请以天空之眼

盯紧金枪鱼和梭子蟹

否则它们将很快逃逸

大船摇摆,潮汐卑微

白海豚孤独如王

它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沉思

这蓝色的呼吸楔入大海

苍凉,又安宁

这是在东南海面

波光粼粼的水

反复运送着肥沃乡愁

是的,一座鱼排就是一个故乡

就是现成的蓝调秘境

但当海潮退尽,浮日黯沉

你是否有足够的韧劲和勇气

抵达另一条陌生的海岸

是否仍有执念,有如

沧海遗珠,净水暖波

骄傲,挺拔

不呈现就羞愧

想着大海还剩些什么

从大海中搬动什么

成了此时此刻

新的哲学命题

下尾岛

黄昏的紫藤树下

我们说起下尾岛

故乡的东冲半岛

男人用古铜色的肩膀贴着海岬

用列阵的船队摆脱险境

女人在礁盘上敲打贻贝

这石缝中的生计

仿佛已经坚持了半个世纪

远处,海潮奔涌

海蚀洞傻傻分不清

女人,时间,和万物

大海不说话,它的起伏

诞生了新的美学方式

像一首诗,悬而未落

不为人知

宽 恕

直到最后一朵火烧云滑下桅杆

那个人还在大海中间

与自己对峙

台风季总是飘忽不定

同样飘忽不定的

是来自远方的消息

大海永远无法知晓

也从不修正

自己制造了多少错误

多少人抛却了故乡和妻儿

在这小小的水域谋生

可再多的别离

在汹涌的海水面前

是多么微不足道

月明之夜

大海停止了撕裂般的怒吼

天风伴送三万里海涛

扑朔迷离的海底

流水要唤醒时间之外的时间

把霞光铺成盛宴中的盛宴

一会儿,海蛎子和螃蟹

就该爬上海滩了

大黄鱼和白鲳也该跳出梦中的舞蹈

想想这一切

大海还是值得宽恕的

故乡的白海豚

又见渔鼓声声

唤醒那一船浪花白

看你起舞,年轻的身体

一俯一仰,一张一合

旧时的记忆开始漂浮

一直停顿不下来

你想爱了又爱

与另一个身体

不分彼此

我庆幸没有错过

故乡的山川万物

大海浩瀚,海水又清又阔

八百公里海岸线似典藏

两岸的红树林摇曳起伏

它经历过台风肆虐

却依然保持好看的腰身

仿佛永远十八岁

当天空把光蓄起来

蓝色的大海弯向穹窿

海风吹散了尘世的味道

你的怀抱,温暖潮湿

我心至此,又怎能

随时光漫溢

独自浪迹天涯

夕阳下的海港

退潮了。弹涂鱼和花鲈

从海的缝隙中钻出头来

金色光辉涂满它们的脸颊

我看见刚卸完货物的海湾弓着背

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远方的渔鼓响起

长满水草的音节,醇美的音节

借助云墙升起又缓缓落下

而这是单纯的,快乐的,迷人的

除了夜晚的星群还在礁岩跳荡

深深的海港很久没有这样平静

五个搬运工像五只水鸟

在半透明的水面低语,静听

他们原是这海湾的另一排浪

现在只等着海潮交汇

拉开世界的另一幕墙

我的大海铺满肥沃乡愁(创作谈)

叶玉琳

我有幸生活在闽东北的大海边。这里海洋资源丰富,海域面积和大陆岸线均占福建全省三分之一,盛产大黄鱼、海带、紫菜、鲍鱼、海参、鲈鱼、弹涂鱼等,享有“中国大黄鱼之乡”“中国鲈鱼之乡”“中国海带之乡”“中国紫菜之乡”“中国南方海参之乡”的美誉。

家乡的人们,祖祖辈辈靠海而居,把一半的梦想挥洒在海上。海,是他们的心灵之所。波光粼粼的故乡,海水酣畅的宫殿,有变幻的光影,也有现成的蓝调秘境,铺满了多少奇珍异宝,也铺满肥沃乡愁。

小时候,我常常赤足跟在大人后面,在海滩上捉螃蟹,在礁石上敲牡蛎,用得来的钱,买小小的作业本,也买唐诗宋词。而他们则以海为家,造船,捕鱼,养殖,生儿育女,终其一生。海洋,家园,春天……这是一个需要被重新构建和确认的世界。也许,海里有土地播撒不出去的种子,我们才需要长出幼小的耳朵,用足够的智慧倾听。

有时想念家乡的海,就去想念那些面孔黝黑、脚趾粗大的男人和女人,我说的是我海边的乡邻。在梦中,在故乡的东冲半岛,我总能看见,男人用古铜色的肩膀贴着海岬,用列阵的船队摆脱险境;女人在礁盘上敲打贻贝,这石缝中的生计,仿佛已经坚持了半个世纪。

可曾几何时,过度粗放无序的捕捞和海上养殖,对航道、锚地等海上“生命线”近乎粗暴的占有,严重影响了海洋生态环境,让家乡这片美丽海洋,留下了一道道目不忍睹的疮痍。我曾在我的诗集《海边书》中写到:“海啊,你长时间消失/以爱情的名义抛弃我/在我的寒梦里/有未曾遗忘的冰川/驳船呜咽着一路挺进/带回被撕裂的疼痛。”

至此,大海还能剩些什么,我们从大海中搬动什么,成了新的生存命题。

有位哲人说,大海最终能冲刷人类的污垢。

痛定思痛中,人们开始重新关切和思考海洋。在共同努力下,家乡开始了一场长达两年的史诗般的海上综合整治。这是爱,是牺牲,是救赎,是融合,是自我斗争,是解开谜底的海洋开发与保护的辩证题。海洋洁净了,航道开阔了,养殖升级了,白海豚回归了……那蜿蜒向东的生命之海里,那柔美而又湛蓝的海水,正在灌溉我,那长满波涛的手臂,正在轻轻抚摸远处的灯塔和峰峦……

我想用澎湃的激情,感谢生命中的这片海域,感谢它日夜不息的涤荡和指引。

而那些曾经被掩埋的,就要在大海里重生。现在我只想让我的脚步再慢一些,像曙光中的蓝马在海里散步。我移动,心灵紧贴着细沙,装满狂浪和激流,也捂紧沸腾和荒芜——

除了海,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大海不说话。它的起伏,诞生了新的美学方式,像一首诗,悬而未落,而又不为人知。

星星诗刊杂志社

《星星》诗刊

主编:龚学敏

副主编:干海兵

《星星》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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